丢掉学生物品的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，究竟错哪儿了？
一
2月9日，微博上曝出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在将学生宿舍改造成“临时医疗点”的过程中，擅自将宿舍内学生物品清空，并丢弃至一楼空地。
此前，该校在通告中称，“宿舍都是老师们亲手收拾整理，你们的个人物品已被妥善封存，放至专门房间保管”。
但从微博的反应上来看，事情并没有如校方承诺和想象的那般稳妥和顺利。
外界舆情爆发后，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团委于10日凌晨发布一封“道歉信”。
校方称，“虽然老师们都希望做到最好，但我们也看到，在整理过程中却是出现个别人员为赶进度，整理不细致、处置不当的情况”。
“在此，学校深表歉意，同时郑重承诺，所有同学物品若有损失，开学后学校将在核实的基础上予以赔偿（补偿）。疫情过后，学校一定会请专业机构对征用宿舍严格消毒。”
二
笔者不太了解武软校方是如何理解此次舆情的，或者说，武软方面，是如何定义“发出道歉信”一事——究竟是“危机公关”抑或是“方法检讨”。
不过，这封“道歉信”所体现出来的一些态度，更值得深究。
校方在信中特别用加粗字体宣布会进行赔偿，但前提是“若有损失”。
就当前曝光的影像资料而言，大量宿舍遭清空，学生物品被倾倒在一楼空地，甚至其中相当部分的物品是由楼上高空掷下，与垃圾混在一起——据此判断，损失是必然的。
诚然，校方并不需要，也不太可能愿意去赔偿自己没有造成的损失。强调“若有损失”作为赔偿前提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“无可厚非”。但在承认自己“整理不细致、处置不当”的情况之下，这“若有损失”四个字究竟是在承担责任，还是在最大程度上避开担责，就颇为值得玩味了。
“赔偿损失”的另一个焦点是损失的程度和价值。可以想见，在校方暴力清理之下，评估学生的损失并不容易。有该校学子就表示，很心疼自己的东西，“这都是省吃俭用买的，我真的太难受了”。
这一方面涵盖了学生对自己物件的情感投入，以及在此次校方粗暴处理之下的精神损失。但另一方面，即便单纯考量物品的价格与赔偿，“估价”工作就存在不小的难度：武软表示，“在核实的基础上予以赔偿”，那么，所谓的“核实”，是否就是要求学生自行证明损失的财物及其价值呢？即便学生能拿出相关物品的购买单据，又如何证明物品在宿舍当中？那些没有购买凭证的物品，是否就只能“宁信其无”？
一个未加思索的“赔偿”，一句暗藏玄机的“若有损失”，最终损害的，是在事件之后已经十分脆弱的学校管理者和学生之间的关系。
而校方在“赔偿”后面还加了一个括号，内注“补偿”。熟悉法律的朋友应该知道，赔偿由违法侵权行为引起，而补偿则由合法行为引起。赔偿意在恢复损失，补偿只是对损失进行弥补，其价值一定比赔偿金额要少。
笔者无意指责武软刻意混淆赔偿和补偿。事实上，从“若有损失”，到“核实”，再到“赔偿与补偿”，武软的“不情不愿”溢于言表，与其说“道歉态度不真诚”，不如说校方根本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。
当然，校方也就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。
或许，校方心目中，最最应该加粗放大的，是下面这句话：
“情况紧急，刻不容缓，我们早一点把宿舍腾出来，那些患者就能早一点得到隔离治疗。”
三
武软的逻辑其实并不少见：基于“结果正义”，无视程序正义。
但，谁说“结果正义”与“程序正义”之间，就一定要“你死我活”？倘若这世界上，好心之下，办的净是坏事，试问谁又能自证怀揣一颗好心？
对不起，好人才更应该心思细腻，不但要做好事，更要把事做好！
当前疫情虽说形势严峻，但也非火灾、水灾、地震等突发性灾害。校方就算没有充足的人力、物力来打理学生留在宿舍内的物品，也可以考虑更为妥当的方式，例如出资雇佣专业搬家公司进行统一打包、分类和妥善安置。
在当前武汉封城的特殊时刻，也许武软没有办法雇佣到搬家公司。但粗暴地清理学生物品就是完成批宿舍楼为医疗点的唯一方法吗？
武软并不是武汉唯一被征用的院校。
2月7日，武汉市常务副市长在“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”上表示，将省委党校新校区和武汉市所属的4所高校改造为“定点医疗点”，预计增加5400张床位，用于收治确诊的轻症患者。
至此，武汉已有十数所高校、职校被征用，包括汉江大学、武汉商学院两所本科院校，以及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、武汉船舶职业技术学院、武汉市交通学校、武汉机电工程学校、武汉市供销商业学校、武汉市第二轻工业学校、武汉市第一商业学校、武汉市第一职业教育中心、武汉市旅游学校、武汉城市职业学校、武汉仪表电子学校等多所职业院校。
其中武汉商学院面临着近似于，甚至是比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更为紧急的情况。
“学校作为隔离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1000个床位，但是2月8日晚上临时接到新指令，学校作为隔离点要升级为医疗点，需开辟的床位数上升为2400个。”
校方随即征用了5、6、7、8栋宿舍楼辟为医疗点，将其中南向的房间腾空，改造为隔离区域，并将学生物品全部打包转移到对面宿舍，即北向的房间内，再做保洁和消毒。
校方表示，此举一是考虑到南向的房间光照条件较好，“太阳出来比较暖和，利于患者休养”；二是学生的物品打包转移至对面房间，简化转移路线，便于学生返校后能快速找到自己的物件。
此外，武汉商学院在接到命令后，辅导员及时与各班学生、家长联系，解释可能在改造过程中，学生的物品要被挪动，同时向学生询问是否有贵重物品存放在宿舍，并受学生委托，帮他们找出来，集中保管。
“等一切恢复正常，武汉商学院会对被征用的区域、学生宿舍、室内设施等进行恢复修整，并进行15天全方位无死角的消杀，经过检测确保达到入住标准以后，再让学生返校入住。”
在微博上，武汉商学院的学生对于校方予以高度支持，“疫情当前，对于宿舍被征用，同学们都能够理解并接受”。
四
武软错在哪？
若有可能，笔者很希望能够听到在“大局”面前慷慨陈词并“雷厉风行”的武软校方解释一下：
何为“大局观”？
真正的“大局观”意在“保全”，即无论如何艰难险阻也要保结果正义和程序正义两全。笔者无意否定不可为之际对程序正义的克减，就像当前的抗疫局势难免会牺牲个体的利益，但这不代表允许无限制地牺牲程序正义。
这样的牺牲从来不是目的，更不应该是被任何一方所乐于见到的，尤其不应该成为一部分成员牺牲另一部分成员的理由。
“牺牲”这个词所包含的情绪中，最为重要的部分是“自愿”或者说是“自发”。对中国的语言文字稍有理解的人，谈“为大局牺牲”的时候，所谈的，应该是自己！
“你牺牲一下”，无论在道德、逻辑还是文法上，既不通顺，也不妥当，甚至颇有些无耻。
在这场疫病面前，学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有奉献精神，武汉商学院对校方征用宿舍楼的高度支持便是例子。而武软在“道歉信”中大谈“大局”，有暗指学生“不通情理”之嫌，其根本原因在于校方首先“不通情理”。做好事，却没有把事做好，不但无助抗疫大局，而且还会进一步干扰抗疫工作，同时也极大地损伤了学校的公信力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武软的思维模式并非为武软所独有。环顾四下，这样的情况俯拾皆是：越是十万火急，越是关键时刻，就越有人对“程序”轻忽怠慢。更值得警惕的是，越是困难重重，越是道阻且长，就越有人对“正义”视而不见。
大谈“大局利益”和“个体牺牲”之人，有多少是在慷他人之慨，把原本应该相互成就的“结果正义”和“程序正义”，用最为粗暴的手段拿出来进行“二选一”？
武软错了，毋庸置疑。但与其单纯痛批武软，全社会更应该看到的是，武软和武汉商学院的对比显现出，结果正义和程序正义并非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”，保全与否也许在于管理水平的高低，甚至用一个更宏大的一点词，在于“治理水平”的高低。
所谓的“共赢”，绝非凭空得来，而需要付出智慧与努力，需要考验意识和决心。
困难就在那儿，究竟是克服还是逃避？武软需要好好想一想，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好好想一想。
如需转载， 请在后台回复“授权”。